朱敏 “中科院制造”的设计师

2012年6月27日，我国“蛟龙”号载人潜水器在西太平洋的马里亚纳海沟下潜至7062米的海底，刷新了世界同类型载人潜水器的最大下潜深度。捷报传来，举国振奋。随着“蛟龙”深潜入海，中国科学院声学研究所一批素来低调的科技人员渐渐浮出水面——人们由此认识了“蛟龙”号副总设计师朱敏和他的研究团队。

近日，记者来到中科院声学所专访了朱敏研究员。让记者没想到的是，这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竟然如此年轻！他斯文儒雅，完全不像一个常年出海，风里来、浪里去的野外工作者；他讷于言谈，让人无法将这样一个低调朴素的年轻学者和轰动世界的国家项目联系在一起。“别人在看新闻时，也许会觉得我们很了不起，其实我们只是想着把自己的活儿干好。”——不管谈论什么，朱敏的语气总是波澜不惊，即便在提起“蛟龙”号这样举世瞩目的科研成果时也是如此。

做自己喜欢的事

朱敏不仅衣着素朴，语言平实，连他的简历看起来都普普通通，平平淡淡：1994年从中国科技大学毕业后，朱敏便来到中国科学院声学所工作，四年后，出于工作需要，朱敏又在本所在职攻读了硕士、博士学位。此后的十多年中，他一直坚守在声学所，没有跳槽、没有出国、“老老实实”地工作至今，可谓地地道道的“中科院制造”。

在我国的科研和学术领域，向来不乏留洋归来的精英、海外引进的人才。很多人甚至觉得，不出国镀一层金回来，就很难在科研领域崭露头角。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朱敏为何这么“淡定”呢？对此，他笑道：“我的老家——浙江青田是出了名的侨乡，出国的人太多了，就连我的小学同学，都有八成跑到了国外。可能正是因为见得多了，反倒觉得出国没什么了不起的，倒不如在国内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

朱敏说得很轻松，但事实上，当时中科院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得多，不仅工资低，科研经费也很有限。很多在研究所已经小有成绩的人，因为受不了这份清苦，都乘着改革开放“好风凭借力”，要么出国深造，要么下海经商去了。反倒是年轻的朱敏，经过几年的工作，逐渐培养出了对科技研究的兴趣和热情，在这里留了下来。很快，朱敏发现自己的专业赶上了一个高速发展期，国内涌现出很多新的机会，在老一辈科学家的扶持、帮助下，他接手了一些关键的课题和项目，短短两年间就从副研究员被破格提升为研究员。在31岁这年，朱敏进入“蛟龙”号项目组，并担任副总设计师。

谈起这些人生经历，朱敏非常感谢自己的导师——当年的老主任朱维庆研究员：“遇到‘蛟龙’号这么重要的项目，老前辈们选择把机会留给年轻人。朱老师甘做项目组的普通一员，专门负责给我们这些年轻的工作人员把关。”朱敏尤其感激的是，正是朱老师的严格要求，把朱敏“训”成了一个优秀的科技人员。“朱老师是我们实验室学术上的核心人物，他治学严谨，但脾气很大，谁干得不好，就严厉地批评谁。我们这一批人，都是他管出来的。”

“蛟龙”之后   再接再厉

谈起“蛟龙”号，朱敏一再强调荣誉属于集体，属于整个团队，至于他自己，似乎没觉得有多骄傲：“我不太在意外界是怎么宣传和评价我们的，我们只是在干活儿的时候比较有成就感，因为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对国家有用。”

“全世界几十亿人，下潜到海面下7000米以上的人只有11个，除了3个美国人外，其余全是中国人。”朱敏简单的一句话，便让人体会到“蛟龙”号在我国甚至世界深海技术领域的意义。朱敏告诉我们，“蛟龙”号作为我国第一台自行设计、自主集成研制的作业型深海载人潜水器，主要目的便是增强我国的深海作业能力，提升我国在深海技术领域的国际地位。90年代初联合国开始划分国际海底资源，联合国国际海底管理委员会负责界定海底资源归属。当时制定的划分规则是，世界各国谁对海洋资源调查的贡献大，谁就有机会优先选择自己的专属经济区。一直以来，我国的海洋开发能力整体偏弱，所以当我国参与到国际海底资源的划分中时，相比美国、俄罗斯、日本等，已经落后了一大截。朱敏叙述的这段历史，令人不胜唏嘘。“现在我们有了‘蛟龙’号这个工具，就能做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了。比如，过去我国研究深海物种的科学家，苦于得不到样品，只能去看国外的照片，现在我们就可以独立下海取样；此外，我们还能去调查深海环境对生物的影响，勘探海底矿物的分布和储量……”

历经多年孕育，蛟龙横空出世，但在朱敏等人的工作中，这也仅仅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他们仍将在海洋技术领域上继续探索，继续钻研。“我想给咱们国家再多做几样能用的东西。除了‘蛟龙’号外，我们还会抓紧其他的项目和技术，我希望通过我们的探索，让这些技术走出实验室，变成真正有应用价值的东西。与此同时，在做好现有项目的基础上，我们要争取再创造一些新的东西。”

海上工作不容易

因为工作需要，朱敏每年夏天都要出海两、三个月。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出海是一件浪漫的事儿，但朱敏却深知海上生活的艰辛——出海的人必须经受很多生理和心理上的考验，首先一点就是晕船。“我出海这么多回，每次看到的情形都一样：新手们出港的时候兴高采烈，一进入外海，在波涛间颠簸起来后，便全都鸦雀无声了。海况不好的时候，全船上下没有一个不吐的。”朱敏解释道，“大部分人都晕船，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晕船比晕车还难受——晕车的人还能盼着下车，可你要是在海上晕船了，能躲到哪儿去呢？”哪怕是朱敏这样有过很多海上经历的人，每次出海的头几天还是会有明显的不适，过后才能慢慢适应。

不仅如此，朱敏接下来的一番话打破了记者对海洋景观的幻想：“在人们的印象中，一出海看到的就是碧海蓝天、海鸥翱翔，非常漂亮。但事实上，海上的风景很单一，水天一线，没什么可看的。远海根本看不到鸟。连海豚也只是偶尔才露个脸。”

海上的生活也比较单调，人们每天只能和同一个科研小组里那几个固定的人打交道。好在对朱敏他们而言，“总是有工作，一忙起来就不觉得寂寞了。”闲暇的时候，海上的工作人员也会找点乐子，说说话，打打牌，不乏欢声笑语。

当记者问到是否有过海上遇险的经历时，朱敏笑着说：“我们可不是探险队，安全始终要放在第一位，一点儿都不能冒险。因为我们的队员作业非常谨慎，做什么都要看准天气、选对时机，危险的状况几乎没有出现过。”也许少了几分刺激和传奇色彩，但这样的团队才让人放心。

家庭幸福    事业才顺利

与许多事业成功的男人一样，朱敏的背后也有一位默默支持他的妻子。在“蛟龙”号设备研制的过程中，朱敏没时间照顾待产的妻子。当妻子接受紧急剖腹产时，他还在海上进行紧张的试验，直到回港后才得知女儿出生的消息。他只回家看了女儿一眼，之后又不得不投入到试验中。

朱敏的妻子曾是一位教师，但她在女儿出生后便放弃了正式职业，把主要精力放在家庭上。正是有了这样的“贤内助”做坚实的后盾，朱敏才能安心地放手工作，应对事业上的各种挑战。谈到这些，朱敏的语气里流露出对妻子的感激。

朱敏的女儿现在4岁了，小小的她已经习惯了爸爸经常出差这个事实。有趣的是，她对爸爸经常去的地方如数家珍，“青岛”、“海南”、“无锡”等地名，她都能随口而出。她还很熟悉“蛟龙号”这个词，因为每次爸爸出现在电视上，都是和这个“大家伙”在一起。这个可爱的小妮子总是喜欢粘着爸爸，“我一回家，她就让我给她念书、哄她睡觉。”朱敏讲起和女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虽然朱敏总说自己不够顾家，但是一些小细节还是体现出他温情细腻的一面。在朱敏办公室的书柜里，一样别致的纪念品吸引了记者的眼球：两块巴掌大的，形似面包片的小玩意，被精心地制作成了水晶桌摆。原来，在“蛟龙”号下潜之前，工作人员们会拿一些大块的泡沫板，写上有纪念意义的文字，或是画上一些图案，然后把它们塞进潜水器的空隙里，让深海的压力把这些四十公分见方的泡沫板连同上面的文字一起压缩成袖珍版。“每次潜水器浮出水面，大家就跑去哄抢这种纪念品。”朱敏笑着说。不过有一块珍贵的泡沫片，是谁都抢不走的，因为朱敏在上面写下了一家三口的名字。

搞科研要敢坐冷板凳

当年那个在导师的“骂声”中成长起来的小伙子，现在也承担起了培养学生的重任。朱敏始终坚持师生之间相互尊重、相对平等的关系，他鼓励学生大胆、自由地发表意见，他自己也常常和学生就一些问题进行商量和探讨。

通过多年的教育经验，朱敏发现，很多研究生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是缺乏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我们通常的研究生培养模式是，由导师给研究生选择方向，确定课题。打个比方，研究生在学期间的任务就好比爬迷宫，我们的学生总是等着导师把自己领到入口处，才敢埋头往里钻。如果导师不加以提点的话，很多学生连入口都找不到。这样的学生毕业后，是很难独自挑起大梁的。”因此，朱敏认为研究生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思维方式上的转变，由本科阶段的被动接受书本知识，变为硕士阶段的自主运用知识，掌握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技能。

很多在中科院接受硕士、博士教育的学生，也希望有朝一日像朱敏那样，成长为一名研究员。对此，朱敏认为中科院留给年轻人的机会是很多的，只是一些学生往往因为缺乏耐性和韧劲而中途放弃。“搞科研的人一定要心态平和，能沉下心来，坐得住冷板凳。相对进入企业单位的同龄人，科研工作者会清贫一些，这就需要你懂得取舍，拒绝诱惑。”此外，有些基础学科很难出成果，也许做了很多年也发不出一篇漂亮的论文，为此，朱敏告诫学生“做科研不能追求‘短平快’，要把基础打扎实”。

朱敏非常鼓励学生选择在中科院学习和工作。“中国科学院是我国的最高科研机构，集中了国内最顶尖的科学家，具有良好的文化传承和深厚的科研基础。此外，这里的学术氛围非常浓厚，工作环境相对单纯，科研人员备受尊重。”朱敏总结道，“对于真正有志于科研的年轻人，中科院真的是很好的选择。”

“土鳖”不比“海龟”差

采访朱敏的过程中，令笔者感触最深的便是他宠辱不惊，平和淡然的气质。连他自己都说：“我就是心宽，遇到问题总能看得开。”也许正是这份从容的心境，让他得以坚持自己的行事节奏和发展方式。在这个出国“镀金”快要被捧为“必修课”的年代，朱敏的经历无疑是一剂镇静剂，他用自己的成绩向我们证明，“土鳖”不比“海龟”差！扎根于中国科学院这片沃土，只要你踏实认真、勤奋肯干、善于思考，总有机会做出骄人的成果。

今年夏天，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中科院时提出，要在科学技术研究上“自力更生，勇攀高峰”。“蛟龙”号是我国自主设计、自主集成研制的载人潜水器，朱敏是中国科学院自己培养的科研骨干，作为“蛟龙”号副总设计师，他和他的研究团队，这对“Made in China”的组合，让人再一次看到我国走自主创新之路，推动科技发展的可行性。笔者认为，真正的自力更生、自主创新一定是建立在强大的自信之上的，这种自信不一定要锋芒毕露，就像朱敏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却自有底气、尊严和坚定的信念。